(原文標題:賀羽:前途無量,為國造儀)
用量子換道超車
“量子力學”這兩年是熱門話題,甚至無論你懂不懂物理,都能調侃一句量子力學“前途無量”。這句話雖然是調侃,但確實指出了未來的一個大趨勢:從國防到網絡安全再到醫(yī)療保健,量子技術即將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。
第一次量子革命時期,人類還只是對量子進行被動地觀察和解釋。而我們正在經歷的第二次量子革命時代,人類已經能夠操縱和利用單個量子體系,大多數(shù)典型應用統(tǒng)稱為量子信息。
量子信息目前可以分為兩大研究方向——量子通信和量子計算。國儀量子(合肥)技術有限公司CEO賀羽和他的團隊現(xiàn)在做的量子精密測量就是從量子計算中衍生出來的技術,利用的是單個量子對環(huán)境非常敏感這樣一個特點,研發(fā)量子傳感器,從而制作科學儀器。
賀羽在接受《中國青年》記者采訪時,打了個形象的比喻,普通的體溫計是無法測出一只蚊子的體溫的,因為體溫計本身就比蚊子大太多,同理,一個傳統(tǒng)的大型傳感器是沒辦法去測一個非常微小個體的多種參數(shù)的,但量子傳感器卻可以實現(xiàn)精密測量。
賀羽介紹說,現(xiàn)在國內科學儀器市場規(guī)模大概在每年1000億元人民幣左右,但是高端的科學儀器,大部分市場還是被進口儀器壟斷,就算是國內頂級院校也時常面臨著被高端儀器“卡脖子”的窘境。比如2019年,北大核磁共振中心一臺售價高達200萬美元的800兆赫茲的核磁共振波譜儀發(fā)生故障,和國外廠商聯(lián)系后,對方非但沒有說明故障原因,反而回復他們:“先支付23萬美元的維修費用,我們再派人過去檢修?!?
高端科學儀器市場中,不少國外科學儀器廠商都制定了只換不修、先付費后檢修等霸王條款,這種濫用市場支配權的行為讓國內眾多科研人員深感“頭痛”。2010年,賀羽的導師、中科院院士杜江峰就曾分享過一個故事:當年他們東借西湊、千辛萬苦地買了一臺國外的電子順磁共振譜儀(EPR),雖然儀器不錯,但購買過程中卻經歷了對方臨時加價、維修等待半年等糟心事。杜江峰院士當時說了一句話,“高端科學儀器就是科學家手里的武器,中國必須改變受制于人的局面,振興自主科學儀器已經刻不容緩了!”這句話像一束閃電擊中了賀羽,他第二天就找到杜江峰院士,對他說:“振興自主科學儀器這個事我一定要干!”那一年,賀羽17歲。
“為國造儀”成為賀羽創(chuàng)立國儀量子的初衷。賀羽承認,國產儀器和外國儀器相比,在可靠性、應用性、可生產性、可維護性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,一時半會兒難以追趕。但他認為,很多高端科學儀器之所以高端,其實就在于能達到更高的分辨率和更準的精確度,這些正是量子精密測量可以發(fā)揮長處的地方。目前我國的量子信息技術研究處在世界前列,用先進的量子精密測量技術做科學儀器,很可能為我國高端科學儀器行業(yè)提供了一個“彎道超車”的變革式機遇。
賀羽,男,1992年生,四川遂寧人,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畢業(yè)。2020年,B輪融資過后,國儀量子估值達27.5億元人民幣。
國儀量子公司成立不到四年,陸續(xù)發(fā)布了國內首臺商用“脈沖式電子順磁共振譜儀”“全數(shù)字掃描電子顯微鏡”,后來又推出世界首臺“單自旋量子精密測量譜儀”“量子鉆石原子力顯微鏡”等產品,在石油勘探、生命科學、先進材料、電力電網等領域實現(xiàn)了示范性應用。而國儀量子創(chuàng)業(yè)研發(fā)出的第一款商業(yè)化產品,就是當年困擾杜院士的那臺電子順磁共振譜儀(EPR),打破了過去幾十年間,這類儀器被國外儀器廠商壟斷的局面,而且在關鍵性能指標上實現(xiàn)了超越。
2020年初,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時,國內另一所頂級高校的進口儀器出現(xiàn)了故障,如果要等外國技術人員來中國檢修、進口零件層層審批,至少需要耗費大半年的時間。最后校方找到了國儀量子,國儀僅花了一個星期,就替換了國產新零件,讓儀器重新開始運作。
危機感起于何時?
賀羽的辦公室陳設簡潔,最顯眼的是條紅色的、有些褪色的橫幅,上面寫著,“國儀公司離倒閉還有200天?!边@么一句“難聽話”在賀羽眼前掛了兩年,賀羽說這是他們估算過的數(shù)字,如果現(xiàn)在停止創(chuàng)新,到公司倒閉,大概就剩200天的時間。
賀羽辦公室懸掛的橫幅上寫著“國儀公司離倒閉還剩200天” 本刊實習記者 曹珊珊 攝
到底該如何創(chuàng)新?賀羽回答:“要激發(fā)創(chuàng)新力,我覺得最重要的首先就是人才。國儀設立了核心人才、技術骨干的評價機制,被評選上的人才可以拿到期權,未來兌現(xiàn)的話,分到的錢至少是在這里工作三年到五年的工資。不羞于談物質,是我們的人才觀之一。把一個人的創(chuàng)新能力體現(xiàn)在對他的物質獎勵上,他才能心無旁貸地去創(chuàng)新?!?
國儀的辦公室里沒有賀總,只有賀羽或者Max?!斑@是我們在全公司通過的一條倡議,所有人一律都直呼中文或者英文名字。”賀羽補充道,“公司大部分都是年輕人,我們也不想對員工設立過多的規(guī)矩,比如大部分員工早上上班是不需要打卡的,公司設有匿名性的討論區(qū),對公司有任何意見,員工都可以在貼吧直接反映,行政部負責處理這些意見?!?
賀羽說,他最怕的事情是迷失自我,“因為迷失自我這個問題,幾乎不可避免。我創(chuàng)業(yè)的朋友中,可以說有很多因為迷失自我而忘了初心,最后公司關門的例子?!睘榇?,國儀量子專門設立了一個自我批評和別人批評的機制,在開會的時候,從賀羽開始,管理層先自我批評,然后別人也對這個人的問題提出批評。賀羽上一次自我批評就是當著所有參會人員的面,反思自己哪里細節(jié)做得不到位,有些膨脹了。
賀羽的危機感,從工作延伸到生活,“我是易胖體質,傳說中的喝口涼水都長肉那種,除了控制飲食,無論我去哪里出差,哪怕一天,我也會帶著跑鞋,工作完就去夜跑,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。而且運動的時候,我想事情也會比較清楚,公司很多大的決策,是我跑步時想清楚的。”
和賀羽聊天,記者有一個明顯的感受——他似乎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,不要做什么。這種篤定感從何而來?“我是四川人,親身經歷了2008年的大地震。這件事對我個人的影響非常大,到現(xiàn)在我看見‘多難興邦’四個字,還會流淚,經歷了生死,我對自己的前路也更篤定了。所以我選擇了16歲上中科大,把科學當作我畢生的事業(yè)?!?
做儀器并非賀羽的唯一選擇。2013年,賀羽從中科大本科畢業(yè)后,他既可以選擇拿獎學金出國讀書,也可以選擇拿高薪去名企工作。但他選擇了留在中科大碩博連讀,并于2016年創(chuàng)立了國儀量子。賀羽說:“其實做儀器的門檻很高,要做好一款儀器難度非常大,而且,一款儀器即使做到最好,比起那些來錢快的互聯(lián)網產品,儀器帶來的經濟效益相對是比較有限的。但是,我想人最終面臨的問題是把世界改造得更好一些,想清楚了這個問題,做決定的時候也沒那么糾結了?!?
心平氣和地創(chuàng)業(yè)
“芯屏器合”戰(zhàn)略性新興產業(yè)是安徽推動產業(yè)革命的主導力量,心平氣和也是合肥這座城市的氣質。留皖12年,火辣的川娃子也能被養(yǎng)得心平氣和起來。
民以食為天,最先改變的是口味?!袄蠈嵵v,我現(xiàn)在不太能吃辣,到這邊后口味變得比較清淡......”說這話的時候,賀羽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輕微的羞澀,大抵讓一個四川人承認自己不能吃辣是一件有些難為情的事兒。
年少都有輕狂時。賀羽回憶起往事,“我16歲剛上中科大少年班時,找老師談,說我不想上物理課,因為覺得自己什么都會。我相當有自信地指著物理書對老師說,‘這本書我雖然不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,但涉及的任何公式我能從第一章背到最后一章,我覺得沒必要上課?!?
“當時我的物理老師很開明,對我說,‘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。這樣吧,我給你出十道題,一道題十分,你拿到六十分我就讓你免修?!苯又?,賀羽提問,“你猜我考了多少分?”
“五十分?”
賀羽笑著搖頭,回答道:“零分!考卷上的問題,都是我以前沒想過的問題,因為考了零分,我反而真正感受到了科學的美妙,踏實下來學習物理?!?
在中科大讀研期間,賀羽曾發(fā)明答題器,這也成為他第一次在教育行業(yè)創(chuàng)業(yè)的契機。然而天才首次創(chuàng)業(yè)就遭遇了“滑鐵盧”,答題器并不受市場歡迎,以至于這個產品沒多久就暫時擱置了。
心平氣和地從失敗中吸取教訓,或許才能成功。2015年,賀羽和合伙人升級了產品,調整推廣方向,“當時白天見客戶,晚上寫代碼,現(xiàn)在做事比較淡定,大概都是那時候一點一點磨出來的?!辟R羽說。最終,這套產品銷售了二十多萬套,成為他創(chuàng)業(yè)后的第一桶金。
2020年,賀羽28歲,他創(chuàng)立的國儀量子B輪融資完成后,估值達27.5億人民幣,國儀量子的產品也已經交付了國內外高校、企業(yè)、醫(yī)院等上百家單位,多款儀器突破了國際禁運。有人說,賀羽的成功,是因為他是天才?!白鰞x器沒法靠天分。別的儀器廠商可能研發(fā)了10年,把一個儀器做成了,即使你再聰明,也要研發(fā)七八年,而且不會有質的差距。”
賀羽覺得做儀器最終靠的還是勤奮,“這不像互聯(lián)網的商業(yè)模式,一個好點子,引入資本,馬上可以實現(xiàn)爆炸式增長。尤其是我們做國產科學儀器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和科研工作者,需要長年累月地投入研究、保持創(chuàng)新,真正成為一個工匠,才能打造出一款又一款改變行業(yè)的量子精密測量儀器。我已經做好了為這件事奮斗20年、30年、40年的準備。尤其是面對當下復雜的國際形勢,我們年輕的科學工作者更要咬緊牙關,攻堅克難,為建設科技強國貢獻青春的力量!”
掃描電子顯微鏡 SEM3000
量子鉆石原子力顯微鏡
從初次創(chuàng)業(yè)開始,賀羽就沒有放棄過在教育領域深耕。國儀量子開發(fā)了用于中小學教學的量子計算教學機,目前已經走進了江蘇錫山中學和深圳南山中學的課堂。量子計算機開課的時候,賀羽特意去了現(xiàn)場,“我看他們挺開心的,能看到一臺真實的量子計算機,還能親自操作。這不是一門課程,更像是一種游戲。很多人,尤其是在學過了經典力學之后,其實是很難理解量子的,但小孩子不一樣,通過這種方式,小孩子從小就自然地接受了量子概念,埋下了一顆物理學的種子。”
賀羽的三次創(chuàng)業(yè)都是在合肥,并獲得了“2020安徽青年先鋒”稱號。他說:“不僅因為我的母校中科大在這里,而且合肥和科大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——能坐冷板凳。比如現(xiàn)在很火的人工智能、量子技術,其實放在10年前、15年前,都是很冷的項目,但這么多年合肥和中科大一直在堅持做。我覺得在沒有那么浮躁的地方,也許才能更好地潛下心來去做技術研究,培養(yǎng)人才,按部就班地發(fā)展公司,服務好客戶?!?
賀羽背后那個他
賀羽背后的人叫張偉,是他搭檔十年的合伙人。
張偉是賀羽的師弟,兩人相識于賀羽創(chuàng)辦的校內報紙《格物致知報》,同樣本科出身物理專業(yè)的兩人經常在報紙上討論物理問題,后來又發(fā)展出了格物致知社團。社團時期,兩人自學了電路和手工技術,一起制作了一些展示物理現(xiàn)象的小型展示儀器。這些小型儀器后來被學校和科技館看上了,成為他們商業(yè)轉化的開始。從那時候開始,張偉和賀羽就萌生了一些創(chuàng)業(yè)的想法,一是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科研,二是覺得創(chuàng)業(yè)比較具有挑戰(zhàn)性。后來他們注冊了第一家公司,賣答題器。
答題器起初賣得不好,張偉和賀羽還轉型做過一些小型智能設備,包括現(xiàn)在很火的測肌膚水分含量的測量儀,還有智能腰帶,類似現(xiàn)在的智能手環(huán),除了記錄基礎的身體健康數(shù)據外,還會震動提醒你坐太久了,該起來走一走了。但張偉說:“我們那時候創(chuàng)業(yè)其實還是偏向于技術思維,運營、管理能力跟不上,也沒有經驗,所以第一次創(chuàng)業(yè)不算成功?!?
2014年,張偉被保研上了本校的工商管理碩士,賀羽則從2013年就開始了物理學專業(yè)的碩博連讀,但兩人從未放棄過創(chuàng)業(yè)的想法。張偉說:“我是一個非常堅定地想創(chuàng)業(yè)的人,沒有想過畢業(yè)后找工作,也沒想搞科研,所以選擇讀工商管理碩士,就是想未來繼續(xù)創(chuàng)業(yè)肯定還是需要懂管理?!?
但現(xiàn)實恰恰相反,現(xiàn)在賀羽和張偉兩人在國儀量子分別側重于負責管理和技術。張偉提到,這樣分工主要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,張偉的思維連續(xù)性比較強,考慮事情起伏不會特別大,適合分管技術。而賀羽思維比較跳躍,考慮得也相對長遠,適合把握公司的戰(zhàn)略性問題,所以負責了更多管理的工作。
賀羽曾說過他選擇合伙伙伴的標準,“我覺得在創(chuàng)業(yè)過程中同行者尤為重要,而且要和而不同?!汀紫染褪且x擇長期信任的、熟悉的人,最好是大家一起從泥坑里面爬出來的人?!煌矣X得就是大家一定要互補。”
“你想到的第一個同行者是誰?”
賀羽回答:“張偉。”他補充,“但是,國儀能走到今天,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們兩個師兄弟,而是我們很幸運地在創(chuàng)業(yè)這條路上遇到了優(yōu)秀的同行者們,比如曾在石油儀器公司有高管經歷的副總裁馮澤東,還有很多國內外的高端人才。他們的加入就像多條支流匯聚,讓國儀量子能夠奔騰向海?!?
張偉其實從小也是“別人家的孩子”,通過全國物理競賽,自主招生考入中國科技大學,本科畢業(yè)后被學校保研。同樣優(yōu)秀的兩個人一起創(chuàng)業(yè),難免被人比較誰更耀眼?!斑@個事情我覺得可能跟每個人的性格有關系,其實我的性格使然,我不太喜歡站在聚光燈下,站在聚光燈下反而會讓我覺得不是那么自在。我希望賀羽能站得越來越高,他越高,越說明我們整個創(chuàng)業(yè)團隊都站得越高?!睆垈バχf,“我其實是心甘情愿當他背后的男人。”(文/實習記者 曹珊珊)